反脆弱: 从不确定性中获益(Antifragile: Things That Gain from Disorder)

反脆弱性偏好随机性和不确定性,这意味着——这一点非常关键——它也偏好错误,准确地说是某一类错误。反脆弱性有一个奇特的属性,它能帮助我们应对未知的事情,解决我们不了解的问题,而且非常有效。让我说得更直白些:由于有了反脆弱性,我们做的要比我们想象的更好。我宁愿做愚钝但具有反脆弱性的人,也不做极其聪明但脆弱的人。

如果说一切自上而下的东西都会使我们变得脆弱,并且阻碍反脆弱性和成长,那么一切自下而上的事物在适量的压力和混乱下反而能够蓬勃发展。发现(或创新,或技术进步)的过程本身就取决于能增进反脆弱性的自由探索和积极的冒险,而非正规的教育。

此外,我们发现在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由于日益复杂的现代制度和政治事务,这些“危及他人的重大风险”很容易被隐瞒。过去,甘冒风险的人才会位高权重,他们必须为自己的不当行为承受损失,而英雄则是那些为了他人的利益承受损失的人,如今,情况却完全相反。我们正目睹一群反面“英雄”人物的涌现,他们多为政府官员、银行家,或者只知道借他人名气自抬身价,参加达沃斯会议的成员,以及权力过大的学者。这群人不会承受真正的损失,也不受问责制的约束。他们将整个系统玩弄于股掌之上,而公民却要为其埋单。历史上从未有过如此多的非冒险者,也就是施加重大控制力而个人却不承担风险的人。他们忘记了一条最主要的道德法则:你不应该为了获得反脆弱性,而牺牲别人的脆弱。

“黑天鹅”事件绑架了我们的思维,让我们感到自己“差不多”或“几乎”预测到了它们,因为它们都是可以进行回溯性解释的。由于存在可预测性错觉,我们没有意识到这些“黑天鹅”事件对生活的影响。现实生活远比我们记忆中的生活更加错综复杂——我们的头脑倾向于将历史以更平稳和更线性的状态呈现出来,这导致我们低估了随机性。一旦我们看到随机事件时,就会心生畏惧并反应过度。在逃避这种恐惧以及对秩序的渴求中,一些人类建立的系统往往会打乱事物的隐性逻辑,或者打乱不那么明显的逻辑,结果导致“黑天鹅”事件的发生,而且几乎得不到任何收益。当你寻求秩序,你得到的不过是表面的秩序;而当你拥抱随机性,你却能把握秩序、掌控局面。

本书的每一句话都是我用自己的职业知识写就的,我只写了我做过的事情,我建议他人承担或规避的风险也是我一直承担或规避的风险。如果我错了,那么首先受到伤害的便是我自己。我在《黑天鹅》中已经对银行体系的脆弱性提出过警告,并打赌它会崩溃(尤其是当我的观点无人理会时);否则,我会觉得这样写是不道德的。这种个人约束应该用于各个领域,包括医疗、技术创新和生活中的简单事务。这并不意味着一个人的个人经验就足以构成推导出理念结论的充分样本,只是说,一个人的个人经验是其观点的真实性和真诚性的背书。经验是不会受过滤式选择的影响的,而研究工作却会受影响,尤其是所谓的“观察性”研究,因为存在大量的数据,研究者在观察过去的模型会陷入叙述谬误的陷阱。

我们知道的事情其实比我们认为的要多,比我们能说清楚的要更多。即使我们正式的思维体系总是诋毁自然,我们对反脆弱性也没有一个正式的名称,而且我们对这一概念总是充满抵触情绪,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行动也忽略了这一概念。从我们的行为中反映出的感觉和直觉,会超越我们的所知和所记,以及我们的讨论和课堂内容。

政治运动和叛乱具有高度的反脆弱性,愚蠢的行为就是试图用暴力压制它们,而不是想办法操控它们、以退为进,或找到更精明的策略,就像赫拉克勒斯杀死九头蛇怪一样。

我的曾外祖父尼古拉斯·戈恩是一个老谋深算的政治家,尽管树敌众多(其中最知名的就是他的克星,我在塔勒布家族这边的高祖父),但是他却成功地长期把持政坛宝座,并大权在握。当我的外祖父,尼古拉斯·戈恩的大儿子开始从事行政工作,并有望从政后,他的父亲在临终前把他叫到面前说:“我的儿子,我对你很失望,”他说,“我从未听到外界对你的指责。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根本无法激发别人对你的嫉妒。”

反脆弱性的产生是有条件的。压力源的刺激频率非常重要:人类在急性刺激下会比在慢性刺激下表现得更出色,尤其是在急性刺激后给予较长的恢复期,这将使得这些压力源成为信息的传导渠道。比如,看到一条蛇从我的键盘中爬出来,或者一个吸血鬼进入我的房间,都会对我产生强烈的情绪冲击,随后,我当然需要足够长的舒缓期(伴着甘菊茶和巴洛克式的音乐),来重新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会对我的健康有利,当然,前提是我经历了一番艰苦的甚至英雄式的激战后,战胜了蛇或吸血鬼,还能在我亲手击毙的袭击者身边拍一张照片留念。这样的压力源肯定比一个温和但连续不断的压力源有益,后者大多是让你在生活中感到压抑的东西,包括按揭贷款、税务问题、因拖欠报税而产生的内疚、考试压力、琐碎事务、电子邮件回复、填写表格、每天上下班通勤,等等。换句话说,这是文明带来的压力。事实上,神经生物学家表明,第一种类型的压力源是必要的,而第二种类型的压力源对人的健康却是有害的。要想知道不给人以恢复时间的低水平压力源的害处,只要看看所谓的中国水刑:水滴连续滴在你头上的同一位置,而不给你任何喘息的机会。

世界上有这么一种人,对他们来说,生活就是某种项目。在与他们交谈之后的几个小时内,你都会感觉很不舒服;生活开始变得像寡淡无味的食物。我是一个寻求刺激的人,我有一个刺激探测器,这似乎与我的无聊探测器很匹配,就好像我们天生配备着一个过滤器,天生厌恶无聊。我们先祖的生活中没有作业、没有老板、没有公务员、没有学业成绩、没有与院长的谈话、没有从工商管理学硕士(MBA)班上毕业的咨询顾问、没有日程表、没有申请表、没有去新泽西的旅程、没有语法难题,也不用与让你感到厌倦的人说话;生活充满了随机的刺激,所有事情,无论好坏,都与工作无关。危险当然有,但你不会感觉无聊,从来不会。

弗拉诺·巴罗维奇在读到本章时致信给我补充道:“机械体:使用的过程中会出现损耗;有机体:不使用时会出现损耗。”还需注意,所有有生命的物体都需要压力源,但所有机器都需尽量减少压力,我们将在后面的章节中再谈及这点。

即使有一个物种因某种极端事件完全灭绝,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它是整个游戏的一部分。这仍然是进化的作用,因为存活的物种是优胜劣汰的结果,它们从消失的恐龙手里接管了这个世界——进化不是服务于一个物种,而是服务于整个自然。

为了促进进步,现代社会应该像纪念牺牲的士兵一样对待破产的创业家,也许不用给予那么多的荣誉,但应该基于完全相同的逻辑给予他们认可(创业者们仍然活着,但却被贴上了道德败坏、欺世盗名的标签,尤其是如果他生活在日本,这种情况更甚)。这个世上不存在“失败的战士”的概念,无论他是牺牲了还是活着(除非他做出了懦夫的行为),同样的,也不存在失败的创业者或失败的科研人员这种说法。但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成功的胡说八道者、成功的伪哲学家、成功的评论员、成功的顾问、成功的说客,或成功的商学院教授,而他们根本不承担个人风险。(请原谅我这么说。)

请注意瑞士的另一个特征:它也许是历史上最成功的国家,但一直以来,它的高等教育水平都要比其他富裕国家低。它的系统,比如银行系统,即使在我工作的时代,也都是基于学徒模式,更接近职业培训而不是理论学习。换句话说,是基于工艺和技术诀窍而非书本上的知识。

从火鸡的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所有有害性错误的根源:将证明有(危害)的证据较匮乏视为有证据证明不存在危害。我们将会看到,这种错误在知识界极为普遍,在社会科学领域也根深蒂固。因此,在生活中,我们的任务就是“如何不让自己成为火鸡”,或者如果可能的话,争取与火鸡的特征相反,也就是具有反脆弱性。想要“不做火鸡”,就要了解真正的稳定和人为的稳定之间的差异。

我祖父的一个朋友曾讲过一句话,让我非常震惊。那个人是一位从复兴党政权下逃离的富有的阿勒颇商人。黎巴嫩内战爆发后,我的祖父曾问过那个朋友为什么不回阿勒颇,他的回答很明确:“我们阿勒颇人宁愿打仗也不愿意蹲监狱。”我开始以为这位商人的意思是士兵会把他抓进监狱,但后来我意识到,这里的“监狱”指的是政治和经济自由的丧失。

这一点也没有逃脱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著名的政治思想家马基雅维利的眼睛。让–雅克·卢梭引用他的话语写道:“马基雅维利写道,在谋杀和内战中,我们的共和国更为强盛,而公民也学到了美德……微小的骚动和焦虑滋养了灵魂,让物种繁荣的不是和平,而是自由。”

再来看看冶金工业中的退火工艺,这是一种使金属更强韧、质感更均匀的技术。它需要给材料加热并控制其冷却过程,以增加晶体的大小,减少瑕疵。正如“布里丹之驴”一样,热量导致原子脱离最初的位置,随机地在高能状态下漫游;冷却则给予它们更多的机会,寻找新的、更好的结构。

或者,有时系统会从不同类型的压力中受益。对伏尔泰来说,最好的政府就是间或玩弄政治暗杀伎俩的政府。弑君的效果类似于敲击木制晴雨表,以使其更好地工作。这产生了一些往往很有必要的重新洗牌,而且是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的洗牌。顶层出现的真空引发了退火效应,促使新领导人的出现。社会早亡率的下降对我们来说当然是好事,但它剥夺了自然管理下的优胜劣汰。谋杀是黑手党接班的标准程序,最后一次众所周知的退火行动是约翰·戈蒂在纽约牛排馆门口谋杀了前任黑手党教父,顺理成章地成为新的头领。而在黑手党之外,比如老板和董事会成员,他们的在位时间更长,这是在许多领域都存在的一个事实,比如首席执行官、终身学者、政治家们、记者——看来,我们需要随机抽签来决定他们的去留,从而打破僵化的局面。

我会不断地重复这一点,直至声嘶力竭:古人开发了隐秘而复杂的方法和技巧来探索随机性。举例来说,实际上我在餐馆里也尝试过随机点餐法。由于菜单冗长复杂,往往置我于被心理学家称为“选择的暴政”的境地中,以至于每次做完选择心里就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暗示自己其实应该点其他菜品。因此,我尝试盲目地、系统地跟随桌上最胖的那个人点单;如果没有这样的人,我就随机地从菜单上选择,根本不看菜名,心安理得地让太阳神帮我选择。

扁桃体切除手术给那些实际上不必做手术的儿童带来了伤害,而这项手术给其他一些儿童带来的所谓康复的益处却被大肆鼓吹。这种净亏损或超过治疗益处的损害(通常被隐藏或延迟)被称为医源性损伤,从字面上来看就是“治疗师所造成的”损害,iatros在希腊语中是治疗师的意思。我们将在后文中指出,每次你去看医生并接受治疗,你就要承担治疗损害的风险,这与我们权衡其他利弊的方式一样:概率收益减去概率成本。

塞梅尔维斯的故事是可悲的:一个人为挽救他人而说出了真相,却遭到惩罚、羞辱,甚至杀害,最糟糕的惩罚莫过于他在风险和不公平面前的无助。但是,这个故事也有积极的一面——真相终于大白,他的使命获得了回报,虽然是迟到的回报。最后的一个教训是,人们不应该指望在揭示真相后都能获得鲜花和掌声。

我的生态学推理来说,一个人做事拖拖拉拉不是因为他不理性,而是他身处的环境不合理。称这个人不理性的经济学家和心理学家,其实才是不理性的。事实上,人类是非常不擅长过滤信息的,特别是短期信息,而拖延则是帮助我们筛选信息的较好方式,它能避免我们由于冲动而轻信某个信息,我们下面还会就此做出详细讨论。

现代化的发展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的信息,这些信息却把人类从从容镇静的那类人变成神经过敏的人。出于讨论的目的,我们暂且把从容镇静的人视为懂得对真实信息做出反应的人,而神经过敏的人则大多在对噪声做出反应。两类人之间的差异让我们看到了噪声和信号之间的差异。噪声是你应该忽略的,而信号才是你需要注意的。

在商业和经济决策中,对数据的依赖导致了严重的副作用。由于互联网的发展,数据空前丰富,你在数据中陷得越深,错误数据的比例就越高。我们很少讨论数据的一个属性,即大量数据实际上是有害的,即使是中等数量的数据也是有害的。

在医学上,我们发现绝食有帮助身体自我康复的功效,因为这避免了因摄入食物而分泌过多的荷尔蒙。荷尔蒙会将信息传递给我们身体系统的不同部分,但荷尔蒙过高会导致生物机能的紊乱。就像接受新闻的频率过高会产生问题一样,过多信息有害无益——每日接受过多的新闻和摄入过多的糖都会让系统紊乱。在第23章的内容中我会阐述,太多的数据(特别是无效的数据)将导致统计数据毫无意义。

总而言之,减轻干预的最好方法是限量供应信息,并以尽可能自然的方式来获取信息。这在互联网时代是很难让人接受的。我很难对人解释说,你获得的数据越多,就越不了解情况,导致的医源性损伤也会更多。如今,人们仍抱有“科学”就意味着更多数据的错觉。

奥巴马的错误说明人们很容易在因果关系链条上产生错觉,也就是将催化剂当作起因,并以为大家可能知道哪些催化剂会产生哪些影响。所有观察者,尤其是卷入其中的观察者,都没有预测到埃及最近的那次动荡。因此,指责美国中央情报局或一些情报机构,与花钱资助它们来预测这些事件一样,都是很不明智的。政府浪费了数十亿美元,试图预测相互依赖的系统所产生的事件,因而在个体层面上,无法通过统计手段去理解。

我们之所以需要将重点放在行动上,避开言词,还有另一个因素要考虑:依赖于外部的认可有损健康。人们在给予认可时是残忍和不公平的,所以最好跳出这种游戏。在别人的态度面前保持强韧性。尼罗曾经与一位有传奇地位的科学家交友,对这位科学巨匠无比尊重。虽然这个人几乎是其所在领域中最知名的人了(在他人的眼中),但他还是花时间查询每周自己在科学界所拥有的地位。哪个作者要是“没有引述”过他的文章,或者哪个委员会把他从未得过的奖授予某个他认为不如他的人,(哼,就那个骗子!)都会让他义愤填膺。

确实是噪声:被浪费的努力、不和谐的声音、缺乏美感的行为、增加的熵值,导致纽约经济区局部升温的能源产量,以及将会蒸发的泡沫视为“财富”的错觉。

让我用现代术语来复述这一概念。拿你可能失去的更多,得到的更少的情况举例。如果给你一笔财富(比如1000腓尼基舍客勒)并不能给你带来很大的利益,但是如果失去同等金额的财富,则会使你感觉受到了更大的伤害,那么你就处于不对称之中。这不是一个好的不对称:因为你变得很脆弱。

塞内加用以对抗这种脆弱性的实用性方法就是,通过心理练习来弱化财产在心目中的地位,这样,当损失发生时,他就不会受到刺激,这是从外界环境中夺回个人自由的方式。比如,塞内加常在旅行时随身带着遭遇沉船的风险时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包括一块可以铺在地板上睡觉的毯子,因为当时的旅馆很少(当然我也需要阐明,由于当时的背景使然,他在旅行中还有一两个奴隶跟随左右)。

同样的,在做交易员时,我也会做一种类似的精神运动,这种职业充斥着高度的随机性,给我带来持续的心理伤害。因此,我就假设每天一大早,最糟糕的事情就已经真实地发生了,那么剩下的时间我会感觉好受一些。其实,这种把精神调节到应对“最糟情境”状态的方法比一些心理治疗方式更管用,因为它让我承担的这类风险的最糟情境是清晰和明确的,其伤害是有限的和已知的。但当一切都很顺利时,我们便很难坚持这种淡化式精神训练法,而此时恰恰是我们最需要这种训练方法的时候。此外,我偶尔也会按照塞内加的方式,在不舒服的环境中旅行(虽然我不像他还有一两个奴隶跟随左右)。

知性的生活关乎如何进行情绪定位,以消除伤害的刺激,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方法就是淡化你所拥有的东西在你心中的地位,这样任何损失都不会给你带来伤痛。世界的波动性也不能给你带来负面影响。

塞内加也为我们展示了一种社会行为,即对善行进行投资。我们可能会被剥夺一些东西——但是,善行和美德是不会被剥夺的。

而反脆弱性的邮包在摇晃中得到的比失去的更多。最简单的判断测试:如果我“一无所失”,我获得的只有利益,那么我就是具有反脆弱性的。

因此,我的工作就是用基础不对称结构将以下4个要素联系起来。脆弱性等于失去的比得到的更多,等于不利因素比有利因素更多,即等于(不利的)不对称性。反脆弱性等于得到的比失去的更多,等于有利因素比不利因素更多,即等于(有利的)不对称性。如果潜在收益大于潜在损失,那么你对波动源就具有反脆弱性(反之亦然)。此外,如果潜在的有利因素多于不利因素,那么你可能会因为波动和压力不足而受到伤害。

换句话说,如果某个事物是脆弱性的,那么它破碎的风险会导致你做的任何旨在改善它或提高其“效率”的工作都变得无关紧要,除非你先降低其破碎的风险。罗马作家普布里亚斯·塞勒斯就曾写过:你无法既仓促又安全地做好任何事情,几乎没有一件事情能办得到。

让我们选取一些事例来管中窥豹。在个人风险方面,你很容易通过消除任何领域的致命性风险而将自己置于杠铃结构之中。我个人就对某些风险非常谨慎,同时在其他的风险上又非常冒进。我的规律是:不吸烟、不吃糖(尤其是果糖)、不骑摩托车,不在城市以外的地方骑自行车——或者更广泛地说,不在没有交通的区域,如撒哈拉大沙漠里骑车,不与东欧的黑社会有瓜葛,不上一架不是专业飞行员(除非有副驾驶)开的飞机。但除了这些之外,我可以承担各种形式的职业和个人风险,尤其是那些不会给我带来任何终极伤害的风险。社会政策往往保护弱势群体,同时让强者各尽其职,而不会帮助中间阶层巩固其特权,因为这样会阻碍进化,造成各种经济问题,最终还会给穷人带来最大的伤害。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伦敦市中心的房地产价格泡沫是由俄罗斯和阿拉伯海湾的贫富不均决定的,完全独立于英国的房地产走势。某些卖给富人的房屋,每平方米的均价是几个街区之外建筑物均价的20倍。

如果你有“可选择性”,那么你就不太需要智力、知识、洞见、技巧,或者那些在脑细胞中发生的复杂事情。因为你不必每次都正确。你所需要的只是不做不明智的事情,以免伤害自己(比如忽略某些事情),随后就能在有利的结果发生后乐享收益了。(关键是你的评估并不需要预先进行,只要在结果发生后进行即可。)

但现在请你记住,进化可以产生令人惊讶的复杂而精密的事物,无须智慧,只需要可选择性和某些自然选择过滤机制,再加上接下来要探讨的随机性即可。

本章和第四卷的另一观点是,选择权可以替换知识,其实我不太明白什么叫作贫瘠的知识,因为人的知识必然是模糊和贫瘠的。所以,我做了一个大胆的推论(我将在接下来的几章提供有说服力的论据),即我们以为靠我们的技能成就的许多东西其实大多来自选择权,而且是被妥善运用的选择权,很像泰勒斯的案例,也很像自然选择的情况,而不能归功于我们自认为掌握的知识。

意第绪曾说过:“学生很聪明,受称赞的却是老师。”这些有关贡献的错觉大多来自于证实谬误:历史属于那些会写历史的人(不论是赢家或输家),这一事实已然可悲,但更糟糕的是,写这些文字的人虽会提供证实事实(也就是行得通的事情),却没有呈现一个完整的画面告诉我们哪些事实行得通、哪些事实行不通,由此让我们形成了第二种偏见。比如,定向研究会告诉你哪些项目依靠资金资助成功了(如艾滋病治疗药物或一些现代药物的研制),但不会告诉你哪些项目不成功,所以你会形成基金资助项目比随机项目更有成效的印象。

创业者往往是实干家,而不是思想家,实干家重行动,而不是语言,因此用谈吐来衡量他们未免不公平,甚至是错误的,是彻头彻尾的侮辱。技术工人也是如此,我们应该以他们的产品,而不是表述能力来衡量他们的手艺——实际上,他们很容易产生错误的观点,这些错误的观念会产生副作用(反医源性损伤),促使他们做出更好的产品,所以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另外,对于政府工作人员,由于缺乏衡量成功的客观标准与市场力量,他们往往会因肤浅的外表和优雅的“晕轮效应”而当选,副作用是使其更加擅长交谈。我敢肯定,与一位联合国官员共进晚餐一定比与胖子托尼的某个亲戚或者一位痴迷于电路设计的计算机创业者更容易找到有趣的话题。

与我谈话的第一位专家是一个名叫巴索的人,他穿着手工制作的布莱奥尼西装。有人告诉我,他是世界上最大的瑞士法郎交易商,是他所处时代的传奇——他曾预测到在20世纪80年代的美元大崩溃,并控制了巨额的头寸。但通过与巴索的简短谈话,我发现他竟然不知道瑞士在地图上的位置——与我一样愚蠢,我以为他是瑞士裔意大利人,但是他竟然不知道瑞士还有说意大利语的人,他也从未去过瑞士。当我意识到他并非交易员中的特例时,我开始害怕我这些年接受的正规教育在我眼前蒸发。从那一天开始,我停止阅读经济报告。在这个“去知识化”的过程中,有一阵子,我甚至对知识性的东西感到恶心,事实上,我可能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过来。

伟大的经济学家阿里尔·鲁宾斯坦就领会了绿色木材谬误——这需要很大的智慧和诚实才能看清这个问题。鲁宾斯坦是博弈论领域的领军人物之一,博弈论中涵盖了假想实验;他也是你能在咖啡馆里遇到的最杰出的专家,在世界各地进行思考和写作。鲁宾斯坦拒绝声称他的有关理论问题的知识可以——由他——转化为任何直接实用的东西。对他来说,经济学就像寓言,寓言作家需要激发人们思考,或许间接启发了实践,但肯定不能指导或决定实践。理论应该与实践保持独立,反之亦然——我们不应该把经济学家从校园里请出来,放在决策者的位置上。经济学不是一门科学,不应该为政策建言。

我在芝加哥做场内交易员时就注意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比如我观察到,资深交易员都拒绝接触数学公式,他们使用简单的启发法,并声称:“有本事的人可不用表格。”这里的“表格”指的是电脑中输出的复杂公式和计算。然而,这些人生存了下来。他们的定价比那些公式计算出来的还要精准且有效,最佳价格往往一目了然。比如,他们的定价考虑到了如何应对极端斯坦和“长尾”,而这些情况往往是标准公式所忽略的。

实践者是不写文章的,他们只会放手去做;飞鸟果然会飞,但那些教导它们飞行的人,正是写故事的人。所以不难看出,历史实际上是由失败者撰写的,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学术地位也得到保护。

现在,与其列出一份清单(太不体面了),我还不如推荐读者读一些书,除了迈尔斯的书,还有克劳德·波宇昂和克劳德·莫内雷的书《美妙的机会:药物发展史》,以及李杰的《笑气、伟哥和立普妥》。

现在,我同意,没有通过学术界审查的大部分执业医生是流氓、江湖郎中、庸医,甚至比这些人更糟。但是,让我们不要轻易下错误的结论。形式主义者为保护自己的地盘,一直在玩弄一种逻辑错误,即认为:如果非学术类行医者中存在庸医,那么非学术类行医者就都是庸医。他们现在还是这么做的,而事实上,说“不严谨的都是非学术的”(假设你是愚蠢的人,你就会相信这一点)并不意味着“所有非学术的都是不严谨的”。“合法”的医生和其他行医者之间的争论就相当具有启发性,尤其是当你注意到,医生们总是在偷偷地(不情愿地)仿效其他行医者所开发和推广的补救措施和治疗方式。出于经济利益的考虑,医生不得不这样做,他们受益于非正规行医者的集体试错结果。这一过程推动了治疗方法的应用,如今已经融合到正式的医疗中。

生物学家和知识分子威尔逊曾经被问道,什么是儿童发展的最大障碍;他的回答是足球妈妈。他并没有用普罗克拉斯提斯之床的概念,但他完美地诠释了这个概念。他的理由是,足球妈妈们压抑了儿童的生物自卫本能,以及他们对自然生物的爱。但这个问题的涉及面可能很广;足球妈妈们试图从孩子们的生活中消除试错和反脆弱性,使他们远离生态模式,而将他们改造成按照预设的现实模式(符合足球妈妈的想法)行事的书呆子。就这样,孩子们成为好学生,但也成为书呆子,也就是说,这些孩子就像是计算机,除了计算速度慢了一些。此外,他们完全没有受过任何关于处理模棱两可情况的训练。作为一个经历过战争的人,我不相信结构化的学习,其实我相信的是,一个人只要有一个私人图书馆,并花费时间漫无目的地(但理智地)遨游在我们随机学到的知识中,那他不上学也可以成为一个智者,而不会成为书呆子。只要我们的生活遵循正常的秩序,我们就需要一些随机性、混乱性、冒险性、不确定性、自我发现、非致命的挫折等来让生活变得更有意义,这总好过整日离不开排得满满的日程表和闹钟的、自以为是的、结构化的、虚伪的、低效的首席执行官的生活。这些人连休息的时间也要仔细算好,分秒必争,就好像他们的生活永远夹杂在各种约会中。现代化的使命,看起来是压榨出生活中的每一滴可变性和随机性(正如我们在第5章中所看到的),但结果却具有讽刺意味,因为这只不过徒增了世界的不可预测性,就好像机会女神不管如何都会掌握最后的话语权一样。

在一个结构化的环境中,有些人可以比别人更聪明——其实学校就有选择性偏见,因为它喜欢在这种环境中反应更快的学生,喜欢搞竞争,但却以牺牲学生在校园外的能力为代价。虽然我还不熟悉健身运动,但我的想法是,那些使用昂贵的现代健身器材来增强力量的人,虽然可以举起很重的杠铃,消耗掉很多卡路里,锻炼出令人艳羡的肌肉,但是他们却无法搬起石头;他们在街头斗殴中会被那些在混乱的环境中磨炼过的人打得头破血流。使用健身器材的人的力量有极端的领域特定性,但他们能发挥作用的领域在健身这个组织化程度极高的框架之外根本不存在。事实上,他们的力量与过分专业化的运动员一样,是畸形发展的结果。我认为,这与那些被选为尖子生,只努力在少数科目上取得高分,而不是按照自己的兴趣爱好发展的人是一样的:只要让他们稍微远离一下他们的研究领域,你就能看到他们如何丧失信心和一味抗拒。(就像企业高管之所以被公司选中是因为他们忍受无聊会议的能力,许多人被选为尖子生也是因为他们专注于枯燥教材的能力。)我曾与许多据称专门从事风险和概率研究的经济学家进行讨论:当你稍微远离他们狭隘的专业领域,但仍在概率的学科范围内时,他们就已经溃不成军了,就好像一个健身老手在被职业打手教训了一顿后哭丧着脸。

所以,我的诀窍是,你可以厌倦读一本特定的书,但不要厌倦阅读的行为。这样,你所阅读并消化的知识才能快速增长。随后,你就会毫不费力地发现,书中自有黄金屋,就像理智但无设定方向的试错研究所能带来的。这与选择权相同,失败了也不要停滞不前,必要时向其他方向摸索,跟随那种广阔的自由感和机会主义的引领,试错就是一种自由。

我承认,在写这篇文章时,我仍在使用试错的方法。避免无趣是唯一值得推荐的模式,否则生活也太不值得过了。

20世纪80年代的一天,我与一位取得巨大成功的著名投机商共进晚餐。他一语中的地表明:“人们了解的很多东西其实都不值得去了解。”迄今,我仍然本能地认为,宝贵的知识,也就是你从事某一职业所需了解的知识,一定不在数据库中,所以要尽可能地远离中心。我在学校被灌输的东西,我已经忘光了;而我自己决定读的东西,我仍然记得很牢。追随自己的爱好来选择阅读的重要意义,莫过于此。

正如胖子托尼所说,苏格拉底被处死是因为他破坏了在雅典政府眼里无可置疑的东西。事物过于复杂,乃至无法用言语表达,如果什么都要用语言表达出来就磨灭了人性。有人——比如在绿色木材案例中——可能关注的是正确的事情,但我们却不够聪明,没能意识到这个问题。死亡和牺牲成了很好的营销手段,特别是当一个人在面临命运的审判时还能坚持自己的意见时。英雄往往是一个充满知性信心和自尊的人,死亡对他来说微不足道。我们听到有关苏格拉底的叙述都让他以英雄的姿态出现,这大多归功于他的死亡和他以一种哲学的方式献身。但是,仍有一些古典批评者认为,苏格拉底摧毁了社会的基础——那种由长者传递的,我们可能因不够成熟而没有资格质疑的启发法。我们在第2章中提到的罗马思想家老加图,就对苏格拉底极为反感。

哲学家谈论真与假。真正过日子的人谈论报酬、威胁和后果(风险和回报),也就是脆弱性和反脆弱性。有时,哲学家和思想家总是将真理与风险及回报混为一谈。让我进一步阐释我的观点,真与假(我们所谓的“信仰”)在人类的决策中扮演着糟糕的、辅助性的角色;起主宰作用的是真与假所带来的回报,而这几乎总是不对称的,一个结果会比另一个结果更大,也就是存在积极和消极的不对称性(脆弱性和反脆弱性)。

但是战争——以及20多倍的成本计算错误——仅仅说明美国政府低估了爆炸性非线性(凸性效应)的作用,以及为什么政府不配拥有任何财政大权或重大决策权。事实上,政府根本不需要战争就能将我们拖入赤字困境:低估项目成本是造成当代98%的项目超支的痼疾。政府总是在完成项目后告诉我们开支超过了预算。于是,我针对政府制订了一条黄金法则:不准借钱,强制实现财政平衡。

请注意,全球化促进了集中化趋势的蔓延,就好像整个世界成了一个只有狭窄出口的巨大房间,所有人都争相涌向同一个出口,导致伤害加剧。正如当今几乎每一个孩子都读哈利·波特,都登录脸谱网站(Facebook)一样,每个富裕起来的人都会参加相同的活动,购买相同的商品:他们喝解百纳葡萄酒,希望在威尼斯和佛罗伦萨旅游,梦想在法国南部购置第二套房产;旅游景点变得不堪重负:7月时去威尼斯旅游就能体会到。

有说服力和自信的学科,例如物理学科,往往很少使用统计数据支持本学科的论点,而政治学和经济学虽然从来没有产生过值得一提的东西,却充斥着复杂的统计和统计“证据”(你知道,一旦你揭开面纱,证据就不是证据了)。科学上的这种情况与侦探小说中相类似,不在场证据最多的人结果往往是有罪的。你也不需要收集很多数据来批驳经济学充斥着统计数据的大量论文:“黑天鹅”事件和“尾部”事件(这些事件是不可预测的)主宰着社会经济世界的简单论点,已足以驳斥统计数据的效用了。

我花了不少时间才认识到这个原因:他们极其欠缺优雅。技术思想家往往有一种“工程思维”——不太客气地说,他们有自闭症倾向。虽然他们通常不戴领带,却显示出书呆子的所有气质——主要是缺乏魅力,对事物而非人感兴趣导致他们往往忽视自己的外表。他们喜欢精确,却牺牲了实用性,而且他们通常缺乏文学素养。

而不会自然消亡的事物,情况则相反。为了清楚易懂,我在这里将数据简化一下。如果一本书已经出版发行了40年,我预计它可以再发行40年。但是,主要区别在于,如果它又存活了10年,那么预计它会再发行50年。简单地说,作为一项规律,它告诉你为什么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的事物不会像人类那样“老化”,而是会越来越“年轻”。每过一年,只要该事物没有灭绝,它的预期剩余寿命就会翻番。这也是强韧性的一个指标。一个物体的强韧性与它的当前寿命成正比!

给特定人群的行为贴上“年轻”或“年老”的标签,是一种更危险的做法。如果大家不看网络上那种高调宣传的、精心包装的18分钟的宣传片,而是关注生活中十几岁和二十几岁的青年人(他们手中也许掌握着通向未来的钥匙),你们就会换种思考方式。许多进步都来自于年轻人,因为他们有相对不受系统束缚的自由与采取行动的勇气,而年长者则多囿于生活而失去了这些品质。但是,年轻人提出的想法大多都是脆弱的,不是因为他们年轻,而是因为大多数未经历练的想法往往是脆弱的。当然,很多人之所以吹嘘“未来主义”理念是因为宣传过去的理念赚不了那么多钱,新技术当然比较容易振奋情绪。

我们对水的依赖要超过对手机的依赖,但因为水不会改变而手机一直在变,因此,我们很容易将手机发挥的作用想象得比它们的实际作用更大。

但我们对古典艺术、老式家具——总之不归于技术一类的事物,似乎就没有这种跑步机效应。比如,你在同一间屋子里挂了一幅油画,还摆了一台平板电视。这幅油画绘于近一个世纪以前,呈现的是经典的佛兰德风景,佛兰德阴暗的天空、雄伟的树木,以及平凡但宁静的乡村景色。我敢肯定,你不会急于对你的油画升级换代,但你的平板电视机却有可能很快被你捐献给某个爱肾基金会的地方分会。

此外,技术性的东西往往都很脆弱。我们对艺术家的作品很少产生跑步机效应,这些东西都带有一定的反脆弱性——比如,我脚上这双手工制作的鞋子,这得耗费鞋匠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制作完成。而带“开关按钮”的物品往往没有这种补偿性的反脆弱性。

最后,我认为下文是对目的论设计的最好反驳。建筑物自诞生后常常会出现变化,就好像它们需要缓慢地进化以与周围变化的环境相契合:它们会改变颜色、形状、窗户和特征。斯图尔特·布兰德在他的书《建筑物如何进行学习》中登出了照片,显示建筑是怎样随时间而改变的,就好像它们需要蜕变成识别不出的形状——奇怪的是,这些建筑自兴建之时,就从未考虑到未来改变的可选择性。

但很少有人意识到,自然形成的度量体系背后自然有其逻辑:我们用英尺、英里、磅、英寸、弗隆、英石等计量单位,因为这些都是古人直觉的产物,我们使用它们只需付出最低的认知努力。而且,所有文化中都有一些类似的度量方法,用实物去衡量每天遇到的事情。比如,公尺无法与任何实物匹配,但英尺却有相匹配的东西。我可以轻易地想象“30英尺”的长度。再看英里,该词源于拉丁文miliapassum,意思是走一千步。同样的,一英石(14磅)与什么相对应呢……当然,是石头。一英寸对应的是一个拇指的长度。一弗隆的距离是人们一口气可以冲刺的距离。一磅源于libra,就是你能想象你的双手可以捧得住的重量。回想一下我们在第12章中所说的泰勒斯的故事,我们用到了舍客勒这一度量单位:在闪米特人–迦南人的语言中,这个词的意思是“重量”,具有实体方面的内涵,与磅类似。这些单位出现在我们祖先的生活中绝非偶然——而数字系统本身与我们的10根手指也存在对应关系。

另外,我一直在推荐丹尼尔·卡尼曼的书,因为这很大程度上是其34~40年之前的研究心血经过精心筛选和现代修订后的呈现。我的建议似乎是不切实际的,但是,经过一段时间,这位学生形成了一种阅读亚当·斯密、马克思和哈耶克等人原著的习惯,因为他相信这些书籍即使到他80岁的时候也会时常引用。他告诉我,在定下这个书籍选择规则后,他意识到他的同龄人读的往往都是最及时但很快就会过时的书籍。

我认为,那些人类的技术,如幸存下来的写作和阅读技术,就像瓷砖之于狗,是自然的朋友之间的匹配,因为它们对应了我们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只有时间颠扑不破的东西,才是属于我们永远需要的东西。每当我听到有人试图将一本书和一个电子阅读器相比较,或者试图比较某种古老的东西与某种新技术时,各类“意见”就冒出来了,仿佛现实只关心意见和叙述一样。其实,我们的世界中深藏着秘密,只有实践可以发现它们,而意见或分析是无法全面捕捉这些秘密的。当然,秘密只有随时间的流逝才会逐渐为人所知,谢天谢地,它只能等待时间来发现。

实际上,他确实没有答案,因为我一碰到电脑,我就可以确认,没有令人信服的实证证据表明冰敷有利于消肿。

这两个错误已经非常明显,因为在这两种情况下,益处似乎是显而易见且直接的,虽然这种益处很小,而伤害则会滞后多年才得以显现,至少得3/4个世代才会出现。那么,下一个要讨论的问题就是举证责任,因为你很容易想象,那些捍卫这些治疗方式的人会立即提出异议:“塔勒布先生,你的陈述有何证据呢?”

我们始终找不到能让我们在健康的状况下无条件地增强体质(或无条件变强壮)的药品,原因很简单,可以从统计数据来看:大自然本应该可以找到这种神奇的药丸。但是,鉴于某种疾病是罕见的,而且人病得越重,大自然越不可能自己找到解决方案。所以说,偏离正常值3个单位的情况会比正常情况罕见300多倍;偏离正常值5个单位的情况则比正常情况罕见100万倍以上!

我无法抗拒以下对干预性偏见(产生负凸性效应)的阐述。20世纪四五十年代,许多儿童和青少年接受了放射线治疗法,来治疗痤疮、胸腺肿大、扁桃体发炎,以及去除胎记和治疗头皮癣。除了甲状腺肿大和其他晚期并发症,接受这种放射性治疗的病人中约有7%的人在20~40年后患上甲状腺癌。但是,让我们不要摈弃辐射,如果它是来自大自然的话。我们对一定剂量的辐射水平(也就是自然的辐射水平)必定是有反脆弱性的。这种小剂量的辐射甚至可能防止来自更大剂量辐射带来的伤害和癌症,因为我们的身体会对辐射产生某种免疫力。谈到辐射我突然想到,几乎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过去几千年来我们人类的皮肤一直暴露于阳光下,现如今却突然需要防晒了,是不是因为大气发生变化了,晒太阳变得对我们有害了呢?还是因为如今人类生存的环境与皮肤的色素不相匹配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是防晒产品的制造商需要赚取利润呢?

抗生素。每当你服用抗生素时,你就在一定程度上帮助细菌突变,变成抗生素耐药菌株。同时,还会损伤你的免疫系统。你改变了身体对细菌的反脆弱性。解决方案当然是只在用药益处很大时才服用抗生素。卫生或过度的卫生,也有相同的效果,特别是在人们每次接触外界后都用化学物品来清洁双手的情况下。

我们天生容易受理论的愚弄。但理论诞生又消亡,而经验却总能经受时间的考验。解释总是在变,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不断地变化(原因在于因果的不透明性和原因的隐蔽性),因而人们慢慢地养成了一种无明确理论支持就不能形成观点的习惯;但经验却能保持不变。

让我重申一次:我并不是反对理性化的习得话语,只要它在错误面前不是脆弱的即可;我是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哲学家–概率论者和决策者的混合体,而且我永远不会将哲学家–概率论者与决策者分离开来,所以我始终是混合体,无论是早上我喝古老的咖啡饮品的时候、中午我和朋友共进午餐的时候,还是晚上我随手拿本书上床睡觉的时候。我反对的是天真的理性化、虚假的习得话语、深陷绿色木材问题的论述——仅仅着眼于已知的,而忽略未知的。同样的,在衡量未知的重要性问题上,我也不反对运用数学——这是数学的强大应用。

人类预期寿命的增加是因为许多因素的结合:卫生、青霉素、犯罪率的降低,以及挽救生命的手术的出现,当然,也归功于一些医学执业者对危重病患生命的拯救。我们活的时间更长,这是由于那些患了致命疾病、病情严重的患者能从医药和治疗中受益,因为此时的医源性损伤非常低。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这属于凸性效应的情况。所以,如果因为医疗能帮助我们活得更长,我们就推断说所有的医疗护理都能使我们的寿命更长,那是严重的错误。

为什么呢?消除一些没有经过进化历练的事物,有助于降低“黑天鹅”这种极端事件的发生概率,同时使人类有机会得到改进。如果人们能够改进,我们可以相当确信,它将在很大程度上消除看不见的副作用。

对止痛药的依赖鼓励人们不再使用试错法来寻找头痛的根源,原因可能是缺乏睡眠、颈脖肌肉僵硬,或者压力过大。止痛药纵容人们以削足适履的方式毁灭自己。但实际上要解决这些问题并不难,我们只要扔掉医生给你开的药物,或者最好是远离医生,正如老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所说的那样:“把所有药物都倒进大海对人类会更好,只是鱼类要遭殃了。”我的父亲是一位肿瘤科医生(他也做了些人类学研究),他就是根据这样的信条把我抚养长大的(虽然在实践上没有完全遵从,但他经常把这些话挂在嘴边)。

至于饮料,我的原则是不喝少于1000年历史的饮料——因为人体对古老饮料的适应性已经过测试。我只喝酒、水和咖啡,不喝软饮料。也许最可能带有欺骗性的有毒饮料就是我们让可怜无辜的人们在早餐桌上喝的橙汁了,但同时我们却通过营销手段说服他们这是“健康的”。(除了因为早年我们祖先吃的水果没有那么甜,还因为他们从来不会在摄取碳水化合物的同时摄入大量的纤维。吃一个橘子或苹果,在生物学上与喝橘子汁或苹果汁并不等效)。从这个例子我得出一个规律,被称为“健康”食品的东西一般都不健康,就像“社交”网络阻碍了人类的正常社交,“知识”经济也往往是无知的一样。

需要注意的是,医源性损伤是富裕和复杂,而非贫困和单纯造成的结果,而且是知识不完全的产物,而非完全无知带来的恶果。因此,这种抛弃所有走进沙漠的想法,是一种相当有效的否定法式减法策略。很少有人认为,钱也有它自己的医源性损伤,某些人失去财富只会让他们的生活更简单,以健康压力因子的形式令其受益匪浅。所以说,只要做得正确,生活贫困一点儿也并非完全没有益处。

在我看来,在人性深处,我们知道什么时候需要寻求宗教的安慰,什么时候需要回到科学思维上来。

请注意人体构造的微妙之处:牛和其他食草动物在食物摄取上的随机性比狮子要小得多;它们稳定地进食,但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来代谢所有这些营养成分,因此它们每天要花费好几个小时吃东西。更不要说站在那里吃草是多么无聊了。而狮子则不同,它需要依靠更多的运气,它的捕食成功率并不高,只有不到20%,但是一旦捕食到猎物,它便能快速而容易地摄入它的猎物通过艰苦和枯燥的进食工作所积累的进食所有营养成分。因此,我们可以从环境的随机结构中总结出以下原则:当我们吃素时,我们就需要稳定地摄取食物;当我们吃肉时,我们可以更随机地进食。因此,从统计上说,我们也应该随机消耗蛋白质。

这里传统的“素斋”可谓登峰造极,具有极大的想象空间:黎凡特的羔羊肉饼是用植物和豆子取代肉类做成,肉丸是用未发酵的棕色小丸子在扁豆汤内做成。值得注意的是,虽然禁止吃鱼,但大多数时候,贝壳类食物还是允许食用的,可能因为它不被认为是奢侈品。日常饮食中某些营养元素的缺乏,在日后可以大量地补回来。我会在我能够吃鱼的日子里,补偿我这些天因少吃鱼而缺少的被研究人员(目前)称为蛋白质的东西,当然我也会在复活节狼吞虎咽地吃羊肉,随后再大量食用高脂红肉。现在,我就非常渴望在胖子托尼经常光顾的餐厅吃上一块牛排,而且毫无疑问要超大份的。这就是禁食的压力所带来的反脆弱性,它使我们所渴望的食物品尝起来更美味,也能在我们的肌体系统内产生更多的快感。禁食后进食的感觉与吃喝过量的感觉完全相反。

让我们记住,我们最早可不是从送餐员手上获取食物的,在大自然中,我们必须费些力气才能弄到吃的。狮子要靠狩猎才有食物,它们可不是为了取乐而去狩猎的。因此,在人们还没有辛苦工作之前就供应食物,无异迷惑了他们的身体信号系统。

在此之前,我们是现在的群体和未来子孙的一部分。现在和未来的群体都会利用个体的脆弱性来强化自身。人们勇于牺牲、寻求殉道、为集体献身,并因这样的做法而感到自豪;他们的努力是为了造福子孙后代。

当我们听到幸福是根据经济或其他微不足道的物质条件来定义时,应该停下来思考一下。你可以想象,每次听到有人宣扬与英雄主义毫无关系的“中产阶层价值观”时,我就觉得极其厌烦。得益于全球化和互联网,这个所谓的“中产阶层价值观”已经传递到了英国航空能够轻松抵达的任何一个地区,原本被高贵的阶层所深恶痛绝的东西如今却被大肆推崇:为银行或烟草公司“卖力工作”;勤奋地阅读报纸;服从大多数(但不是所有)的交通规则;被某种企业结构束缚;一味听从老板的意见(因为工作记录都由人力资源部门保存);遵守法律;依赖股市投资;去热带地区度假;住在郊区(以抵押贷款购房),养着一条非常漂亮的狗,星期六的晚上品酒消遣。取得一些成功的人便能跻身年度亿万富翁排行榜,期待在他们的化肥销售遭到来自中国的竞争对手的挑战之前,能在榜上多逗留一段时间。他们将被称为英雄——而不是幸运儿。此外,如果说成功是随机获得的,那么有意识的英雄主义行为就不是随机的。自称“合乎道德的”的中产阶层可能会为烟草公司工作——多亏他们高明的诡辩,这样做也能自称道德。

技术助长了怯懦……这些都是相互关联的:社会之所以变得脆弱,是因为存在一些没有骨气的政治家、一些害怕民意的逃避者,以及只会编故事的记者,这些人导致了爆炸性赤字和代理问题的进一步复杂化,只因为他们希望粉饰短期内的业绩。

关于勇气,我学到的最宝贵的一课,是来自我的父亲——孩提时期,我就非常钦佩我父亲的学问,但并未对他过分崇拜,因为学问本身并不能使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我的父亲有着强大的自尊心,他要求别人尊重他。黎巴嫩战争期间,他曾经受过一个在道口盘查的民兵的侮辱。他拒绝服从对方的指令,民兵对他不敬的态度使他非常生气。当父亲开车离开后,一名枪手对着他的背部开了一枪。在他的余生中,这颗子弹就一直留在他的胸部,所以每次他进入机场候机楼,他都必须携带X光片。这为我设置了非常高的门槛:除非努力进取,否则尊严将一文不值;除非你愿意为它付出代价。

如果你勇于承担风险,有尊严地面对自己的命运,那么你做什么都不会贬低自己所做的事情;如果你不承担风险,那么你做什么都不会使自己伟大。如果你承担风险,那么,那些不承担风险的人带给你的侮辱只不过如同牲畜的吠叫:你不可能因为狗朝着你狂吠而感觉受到了侮辱。

我们可以从胖子托尼的启发法中推导出大量的启发法,尤其是如何减轻预测系统的弱点。只要预测者在游戏中没有投注,即不涉及其切身利益,那么对他人来说就是危险的,就像没有工程师睡在现场的核电站。

所以,那些骄傲、夸夸其谈的舆论制造者将最终赢得辩论,因为他们是写文章的人,而由于阅读他们写的文章而陷入麻烦的愚蠢的人,以后还会再次阅读这些文章以寻求未来的指导,然后再次惹上麻烦。

不对称性(事后预测者的反脆弱性):事后预测者可以采用过滤式选择法来挑选他们的意见为人接受的例子,并将失误的预测抛入历史的垃圾堆。这是一个免费选择权——对他们来说是这样;我们却必须为它付出代价。

经济界也应该如此,但是经济机构搅乱了一切,让愚蠢的人也有机会发展壮大——它们通过纾困和中央集权阻止了进化。需要注意的是,从长远来看,社会和经济往往会以意外、突变和跳跃这些恶劣的方式完成进化。

千万不要听信一个从来不放弃自己财富或者从不践行他希望别人追求的生活方式的“左翼”人士。法国人所说的“鱼子酱式左派”,或者是被盎格鲁–撒克逊人称为香槟式社会主义者的人就是那些崇尚社会主义,有时甚至是共产主义意识形态,或一些倡导节俭的政治制度,但却公开过着奢靡生活的人。他们往往靠继承下来的丰厚财产过活,从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矛盾之处——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正是他们希望别人避免的。这与追逐女色的教皇,比如约翰十二世或波吉亚没什么区别。真正的矛盾有时会达到荒诞不经的地步,比如法国总统弗朗索瓦·密特朗在就任社会党第一书记时,其就职典礼被弄得简直像法国君主盛大的加冕仪式。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的死对头——保守党的戴高乐将军,却过着一种旧式的简朴生活,连袜子都是他的妻子帮他缝补的。

想想看先知们。预言是对信念的承诺,仅此而已。先知不是第一个产生某个想法的人,他是第一个相信这个想法的人,而且始终相信。

顺便说一句,这个概念也适用于各种形式的思想和理论:理论背后的主要人物、所谓的理论创始人,应该是一个相信这个理论、以之为信念,并愿意以昂贵的代价承诺秉持这一信念、确保其自然得出结论的人;而不一定是在喝甜酒时第一个提出这一概念的人。只有真正相信的人,才能避免最终自相矛盾,并且陷入事后预测的错误。

商业世界的问题在于,它只能通过加法(肯定法),而不是减法(否定法)来运转:医药公司不会从你降低糖分摄取的行动中受益,健身俱乐部运动器械的制造商不会从你搬运石头和在岩石上行走(不带手机)的决定中获益;股票经纪人不会因你将资金投入你眼见为实的投资物上(比如你表弟的餐厅或你家附近的一栋公寓楼)而获益;所有这些公司都必须制造“收入增长”,以符合坐在纽约办公室里的那些思维迟钝——或者在最好的情况下——思维略显迟钝的工商管理硕士分析师的分析。当然,他们最终会自取灭亡,但这是另一个话题。

那种根据给定规格提供最廉价产品的机制,渗透到了你在货架上看到的任何东西中。当公司卖给你它们称之为奶酪的东西时,它们有充分的动机为你提供制作成本最廉价的一块橡胶,里面含有适当的成分,所以还是可以称之为奶酪,它们还会做足功夫研究如何欺骗你的味蕾。其实,它们不仅有这种动机,它们从结构上也注定极其善于生产符合给定规格的最廉价的产品。商业书籍也是一样:出版商和作者都想抓住你的注意力,把他们可以找到的最易过时的新闻信息凑成一本勉强可以称之为书的东西。这就是优化在最大化(形象和包装)或最小化(成本和努力)等方面的作用。

总而言之,企业是如此脆弱,长期来看,它终将不堪代理问题的重负而轰然倒塌,与此同时,经理人却能大口吃肉,却只给纳税人留点骨头。如果不是因为强大的游说机器,企业早就崩溃了:它们劫持了这个国家来帮助它们为消费者的消化系统注入含糖饮料。在美国,大型企业控制着一些国会议员。这样的做法牺牲了我们的利益,推迟了公司的死亡。

告诉我你是否理解了这个问题的本质:受雇于公民,理论上应该代表公民最佳利益的前主管官员和公务员,可以利用他们的专业知识和在工作中积累的人脉,在加入私营企业(律师事务所等)之后从系统的缺陷中谋利。进一步想想吧:法律规定越复杂,社会网络越官僚,就有越多深谙系统漏洞和缺陷的主管官员从中受益,因为他的主管优势将是其专业知识的凸性函数。这是一种特权,是以牺牲别人为代价获得的不对称性。(请注意,这种特权正在整个经济中蔓延;丰田汽车公司就曾聘请前美国主管官员,利用他们的“专业知识”来处理汽车缺陷调查案。)

你总是可以找到一个论点或合乎道德的理由在事后捍卫你的观点。这种观点非常靠不住,为了避免过滤式选择,你应该在行动之前,而不是行动之后提出合乎道德的准则。你要防止牵强附会地用你编造的故事为你的行为辩护——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诡辩”这种就决策中的细微差别进行争论的艺术做的就是此事,即想方设法地为你所作的决定辩解。